#零原点
我知难以维系,天将明,你我不过一段微薄情谊,终将分离,而我仍用力。
#第一天
我辗转从黑暗中苏醒,身体像被车轮重重碾过一样疼,我皱了皱眉,试图舒展身体,腰间却横亘着一只有力的手臂。
微弱光线下枕边人脸上浅浅的绒毛都泛起光,下巴处却是乱冒的胡渣,他显得憔悴又疲惫,却让他帅气好看的脸徒增了以往没有的颓废美。
我拂上他的脸,用掌腹轻轻摩擦着,他向来睡得很沉,仿若感知不到外物。
我记得我们昨天清晨还在争吵,现在却又相拥而眠,多变的爱情和复杂的生活混合的滋味就是如此瞬息万变。
赤裸的身体缠住薄薄的被子,皮肤表层反应给大脑的触感却像空无一物般,只有身旁的他,才能让我感受到真实和确切。
在茫茫时空长河里,他身旁就是我应该所在的准确坐标,这点,连和他吵得最为激烈的昨日我都不曾怀疑过。
尽管我知道两人之间的情谊爱恨再为厚重放入长河也不过沧海一粟,渺渺而已。
可是人既已如此脆弱多舛,磅礴之能无非爱与智慧。
他自小说我傻,可隐隐又有种大智若愚的潜质,做人做事该精该笨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不漏一点破绽。
我吐吐舌缠上他的身体,将单眼皮的大眼睛眯起来以防泄露太多眼底的狡黠,怕他对我以往的过失任性秋后算账。
唇齿相接,是我等他口舌反客为主的信号。
果不其然大多数时间他都眸色一暗,手覆上我的后颈把我压向他,把这个吻接得更深更绵长,另一只手却溜向我难以启齿的地方,口中的呜咽反抗全被他一一镇压。
偶尔他也不肯被我敷衍过去,我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听他像个小老头一样数落我,明明我比他年长,可在他这里却感觉像个小孩,我找不到方向时,他总牵我走。
最后我才有毅力和勇气跨越过那么多阻碍,跟着他跑起来。
今天他睡的特别久,我在客厅蹓跶了一圈无聊得又回到床上,重新躺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听着他的心跳声试图入睡。
柾国,你平时工作忙累,我不吵你,好好睡一觉吧。
#第二天
清晨是被耀眼的阳光覆盖在被子上的热量给烫醒的,身旁空空如也,我揉了揉眼睛,抱怨他为什么要把窗帘半拉开。
睡太久的脑袋还昏昏沉沉,连走路都有些摇晃,我发现他并不在家,只是桌上留了我最爱吃的他做的三明治,我虽然不饿,但是还是开心的坐在餐桌边吃了几大口。
他应该是去上班了,不知道今晚几点才能归家。
爱情若没有物质基础,也不过是无水土之花,长久不了。
所以我尽管郁闷我们越来越少的相处时间,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一点错也没有,即使我会无缘由的冲他发火。
发火争吵的下一秒看见他疲惫的眉眼,又会后悔。
在外人眼里好脾气到有点傻的我,总是朝他无厘头的任性。
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喜欢以自己的情绪随意刺伤最亲密的人。
为了使自己少想一些,我打开了电脑开始工作。
我是一名小有名气的自由作家,本来几家大型出版社都找我签约,可一旦走上这条道路免不了要抛头露脸,一想到在搜索引擎上一搜我的笔名后就会弹出越来越多的真实信息和图片,有人就不乐意了。
“这事没门,你怀疑这辈子我养不起你?”
我当然不敢说怀疑,毕竟他的臭脸摆在眼前,存折和卡里的数字也越变越长。
到了夜里快两点,门锁转动的声音才传来,我从沙发上转醒,努力睁开双眼看向门口,对他我早已熟稔的靠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就能辨认,没有丝毫迟疑的走向他,我很快发现我蜷缩而睡的后遗症如此强烈明显,双腿几乎是在触地的同时仿佛通过电流,酸麻得站也站不稳。
这时他已经走了过来,身上携之而来的酒气让我皱了皱眉头。
我不开心的跟在他身旁问他:“你客户又灌你酒了?”
他应该是喝得有点醉了,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反而在口中含糊不清的小声念叨着什么。
我觉得发音很熟悉,但偏偏口舌含混,让我连听带猜到他安静下来之后都没得出个明晰的答案。
“有洁癖的小醉鬼,明天你在满床酒气中醒来肯定会瞬间窒息!”
夜色宁静,田柾国的脸在淡淡的光线下透露着不知名的悲伤,那悲伤浓厚得让月光都黯淡下来。
我倾身吻了吻他的脸颊。
“但我不嫌弃你,晚安。”
#第三天
我醒的很早,连续两天待在家里简直让天生好动的我浑身都不对劲。
田柾国还在睡觉,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该起床去上班了,我把闹钟设好摆在床头,又想去厨房去帮他煮碗醒酒汤,可一到厨房门槛处我又犹豫的望着里面。
田柾国一笔一画写下的那张【警告:金泰亨不许动用厨房】的标语还牢固的贴在厨房的门上。
我瘪了瘪嘴,左思右想下为了不造成如记忆中那次一样的惨重后果,还是原路折返客厅,闷闷不乐的想着要不要去报一个家政班学点成果来杀杀他欺负自己的嚣张气焰。
可我在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不然自家的门上也不会糊上这么一条灭人志气、毁人尊严的标语了。
我垂头丧气的在软趴趴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走到卧室房门从床上的人比了个鬼脸。
哼,那我就不管你了。
我走到鞋柜处拿了一双运动鞋,穿上出了门。
今天天气不好,天空低矮阴沉,总有种风雨欲来的先兆,目之所及的最远处被裹着雾气,颜色是浅浅的灰。
我出门向来是最简化作战,身外之物只有钱、手机、钥匙这三样宝物,不像田柾国出门零零碎碎要整理一包,恨不得把自己武装成一只人型叮当猫。
所以雾霭沉沉的天气,我还没找到在漫无目的走出的目的地,落在我发梢的细雨就提醒我要原路折返了。
不然淋雨感冒了,又要被训了。
活着真是不容易,但我还真不愿意死,毕竟田柾国作伴,这一生总算生动有趣了很多。
我并不是夸他,别看他上班时西装领结标配一张严肃的俊脸以为他无趣又死板,可我和他认识以来的十年间,从未让我乏味厌倦过。
所以我回到家看到田柾国穿着居家服坐在饭桌前吃他炒的两个简单却美味的家常菜还给我盛了碗白米饭时,我简直想冲上去蹂躏一下这枚又甜又咸让人沉醉的果子。
我坐下就端着那碗饭开吃,心里美滋滋的。
翘班还给我做饭,本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昨晚的醉鬼了。
#第四天
身体越来越容易疲惫,我躺在床上睁开眼,扫过床头柜上的闹钟一看,下午三点十分。
夏日已立,说是迟来的春困牵强,冬眠则是想都没想过的狡辩。
在黑暗中是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它缓慢爬上我皮肤的触感轻盈,我不能捕捉分毫。
人就是在这种渐入深处的无痛感中某一日惊觉衰老。
像一株花瓣边缘开始泛黄的花朵,香味渐敛。
然后便是死亡。
每让笔下人物面对死亡时,都会止不住的幻想,死亡的世界是如何构成的。
是无感无知,留下一副腐朽难看终归尘土的躯壳供人缅怀,灵魂永沉黑暗之底快速溶解,不再有后续,不再有一点音讯。
还是尼采都纠缠许久的“众劫轮回”,让一切如昨,跨越生命的长河从无出发又重归,无意义目的的持续到尽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或许还有传播广泛的宗教中释义的轮回,生死相续,无有止息,抹去记忆后又重返世界。
谁也无法定论,因为它无法体会,像一座高崖般跳下就无法回头。
散尽一切的,无非亡矣。
电视里播报着无关于我的生死时,我心中自有一种慈悲的怜悯,却想赶紧翻篇换台,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旁观太多,总会致郁。
把别人丢下的生命重量拾起负于己身,在我看来是极为不成熟的想法。
那死去的重量,能让你活得更有实感吗?
不过使你日复一日在虚妄的梦中忏悔和心惊,醒来更觉现实光怪陆离、时过境迁而已。
话虽如此,三年前我和田柾国养的金毛死的时候,我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被田柾国抱在怀中,我滚烫的泪也灼红了他的眼眶。
后来我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动物,生死分离令人心碎难以拼凑。
我被他抱着时用头抵着他的头,望向他漆黑的圆眼睛。
“等我们老了,你要比我晚走才行。”
——要不然我会活不下去的。
“一起走不就行了吗?”
他笑道,俊朗的轮廓柔和温暖,我忍不住吻上他耍赖。
“说什么傻话呢,给我好好活着。”
#第五天
快到中午醒来,田柾国居然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呼啦啦声传入耳中。
田柾国这个工作狂最近怎么还爱上翘班了?
我坐在沙发上伸懒腰,等他出来打算询问一下缘由。
他来来回回把饭菜刚端上桌子,把我的那碗饭放在老位置后,我趿拉着拖鞋,坐到餐桌前的同时,门铃响了。
他明显迟疑了一下,替我夹菜的手一顿,把那叶凤尾一转放在了自己碗里,去开了门。
我熟悉的那张不讨喜的冰山脸出现在了门外,我顿时也把筷子放下,食欲全无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闵玧其也不换鞋就直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田柾国,你已经旷工五天了。”
闻言我心一惊,这小子现在胆敢这么肥了?以前大学我逼着逃课死活不逃的人是如今顶头上司都家访了还面无惧色的田柾国吗?
“我过几天会给你辞呈的。”
他坐回饭桌前,看样子是不想再搭理闵玧其了。
闵玧其终究是挂不住面子,白皙的脸上开始显露出愠怒,眼底却有点细碎的哀伤。
“田柾国,你做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闵玧其的目光飞速掠过我,落在我面前还未动分毫的碗上。
他冲过来一把把碗扫到地上,清脆而沉重的破碎声伴着他的大吼。
“金泰亨已经死了,是你亲眼目睹的,你给我赶快认清现实。”
田柾国一拳便招呼上了闵玧其的脸。
“滚。”
他漆黑的瞳孔燃烧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他是生是死,用不着你告诉我。”
闵玧其还想不依不饶的说些什么,田柾国出口的一句话让他丧失了全部的行动力,如同不留余地的一场倾盆大雨。
“玧其哥,别让我觉得贱。”
闵玧其落败而逃后,田柾国蹲在一地碎片中。
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告诉自己不要哭。
我想走过去抱抱他。
告诉他我还在,他们都是骗你的。
可我再也做不到了。
#第六天
田柾国很少抽烟,或者也可以说,他基本不抽烟,戒了太久的东西,瘾也不大,就没了再重拾的冲动。
他抽烟还是被我带的,他叼着烟被涌进喉管的烟雾呛得咳嗽的场景还恍如昨日。
而今便天人永隔。
我吸了吸鼻子,一直蹲在田柾国身前看他在凌晨抽掉了整整一包烟。
飞扬的灰烬穿过我的灵魂,随尘埃落定。
他把最后一根抽完的烟头按熄在他的左手背上,我听到火星灼伤皮肤的声音,烟灰黏在细密的血珠开始冒出的皮肉上。
那疼痛以百倍加注在我身上,我几乎痛的唇瓣都在颤抖,我握上他的手,朝他伤处吹着气,泪水不断滚落。
他仿佛没有痛感般,闭上了眼倒塌在沙发上。
过了几分钟他穿上衣服,拿上钥匙钱包,换了双鞋便出了门,他步伐太大太快,我气喘吁吁的随他跑到地下停车场时他已经开着车扬尘而去。
我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恐惧像一条蟒蛇紧紧缠住了我身体,冰冷的凉意一寸寸爬上我的皮肤,又一点点挤压出我身体里的空气。
哦,不对,我躯壳早已破碎,只剩这副衰弱的灵魂。
想蹲在地上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也再没人能听到了。
或许真有心灵感应,在我绝望又无助的在街头搜寻他的身影时,在一家酒吧门口看见了他的车,我立刻冲进了酒吧。
“这边有人倒了!”
一个尖叫的女声如此刺耳,我心里几乎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穿越人群便看见田柾国倒在地上,酒杯里的酒也撒了一地。
我跪在地上抱住他,眼泪无意识的就淌了满面,我抬头看表情惊慌窃窃私语着的旁观者,崩溃的大叫着。
“快叫救护车啊!”
没人理会我,因为我的存在在这世界本等同一种不存在。
这时我怀里的田柾国虚弱的睁开眼恍惚的看着我,又如之前一般在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我含泪凑近努力去捕获他每一个音节,再拼凑起来后,顷刻泪雨滂沱。
他表情悲恸而脆弱的唤着我的名字——
“泰亨……金泰亨……泰亨……”
我抓紧了他的肩头,泪水却打不湿他分毫,仰头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求求你们了,快叫救护车啊——”
#第七天
相爱之路那么窄小,我们之间那么曲折。
往事纷纷如鹅毛大雪般苍白了视线,树枝已被沉沉积雪压断。
最好不要来承受我,田柾国。
“胃出血,还好不太严重,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酗酒,在医院住两三天就好了。”
他爸妈在一旁唉声叹气,想教训他又因为他颓败的面色而欲言又止,谢过医生后,他妈妈替他削着水果,爸爸去了抽烟处抽烟。
“儿子,回家住吧。”
田柾国干枯的唇瓣动了动,看向他多年不见的妈妈,眼里是浓厚的秋色。
“金泰亨死了。”
他妈妈像是噎住般,手里削水果的动作一滞。
“我……知道。”
以前诅咒了那么久不得好死的人出其不意的死了,仿佛也不如意料中大快人心,像是死亡的罪孽自己也背上一份。
我站在他旁边拉了拉他的手,不希望活着的人因为我这个死了的人再如从前那般争吵不休。
他像是有感觉般愣了一下,把已到了齿间的话又咽下。
他不顾劝阻拔掉了针头,坚持要回家。
“今天是他的头七,他要是回了家,连碗热饭都没有,是会生我气的。”
他难过又无奈的笑使他爸妈满口都是眼泪的味道。
原本最不信鬼神的他,居然不知何时拥有了这种飘渺的信仰。
我拉上了他的手,努力朝他笑。
——那一起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他还专门去买了一袋草莓,他以前总喜欢故意逗我,跟我抢着吃,把我恼得气鼓鼓的,又把蒂去掉的草莓笑着塞进我的嘴里。
回到家他便钻进厨房捣鼓晚饭,我很担心他的身体,一直站在他身边看他做菜,并且神采奕奕的露出牙齿的笑着。
我唯有这样欺骗自己,才能抑制住那盘旋的悲伤。
田柾国把饭菜摆好,坐下拿起筷子,强颜欢笑道。
“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也买了草莓,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还是少喝,多大了都还是小孩子口味。”
——你也不准给我喝酒抽烟了,身体不能这样折腾。
“天太黑,也不要迷路了,记得回来吃顿热饭,记得,回来再见一见我。”
——你也知道我是非常会找路的人,再说回家的路,怎么会不记得呢。
“你肯定很疼吧……当初……我不该跟你吵架的,你也不会气得当场就下车横穿马路……你浑身都是血……怎么捂都还在往外流。”
他大滴的眼泪开始往白饭上砸,我几乎从没见过他流泪,他彻底暴露出的脆弱和悲伤霎时碾压过我的灵魂。
我泪流不止,倾身隔着这个世界拥住他。
——我不疼,所以你也不要再疼了。
“泰亨……我做错了……你回来吧……我真的……要疯了,真的。”
我吻住他的唇,心如刀割。
——我一直在你身边,不曾离开啊。
#无尽
我堕入轮回,如雨滴汇入大海般微小,带不走一粒石子。
终有一别的话,当属生死别离,人鬼殊途。
七天已过,今生再也无法伴你身旁。
我擦干眼泪,没能饮尽那碗孟婆汤,愿做那缕孤魂,徘徊于桥前数十年。
得你再唤我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