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爱焚烧取暖,寒夜只捧余烬。

【正泰】反向人

0.

正反,相生相克。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和你刚见面,两个人就相互吸引,莫名觉得是一个整体。”

“这就是你的反向人。”

 

1.

浓墨在宣纸上泅开,随着笔尖挥舞出遒劲有力的字体,第二个字还刚落笔写了一半,窗外便透进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田柾国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中笔,拾起放在角落处的伞,推开正堂厚重的木门正欲撑伞往雨中走去,却见一位打扮朴素古板却气质斐然的中年妇人不慌不忙的进了院落大门,站在屋檐下掸了掸挂在外衣上的雨水,她抬眼便有一把伞撑于头顶,少年清冽的味道混着被雨水打湿的泥土青草味一起往她鼻腔内涌去。

“进屋吧。”

她话落便抬脚穿过庭院向屋内走去,没有丝毫犹豫,也不分一点在意给身旁的撑伞人是否跟上了她,若无旁人般踩着石子路,溅起的星星点点的泥水覆上了她的衣物鞋履。

她不语,身边的少年也只是沉默。

犹如这颓圮沉重的大宅,只靠着两个人的呼吸声才有了苟延残喘的资格。

中年妇人脱去外衣,田柾国便恭敬的接过拿去晾着。

“柾国。”

田柾国转身看着她,淡淡的应了一句是,又归于沉默,只有两只通透灵动的眸子掀起眼帘似看未看。

“金家爷爷回镇上来了,你近日抽空带点礼物去拜访一下。”

金家大老爷学富五车,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对风水八卦算命之道也颇有建树,以前常有人不远万里闻名而来,只为求上一卦破解自己的命数。柾国这个名字便是母亲向他多次请求后才得来的,连田柾国的一手好字与不少学问,都是师承自这位金家爷爷,田柾国对于他非常敬重与崇拜,他待自己如亲孙也如友人,田柾国与金家爷爷聪慧的长孙也如兄弟般亲厚。

所以田柾国听闻这一消息时是十分高兴的,连平日总是像个小老头严肃板着的脸,也露出了略显激动的笑意。

“好的,母亲。”

岁月风霜从身上刮过也风韵犹存的妇人端坐在木椅上,冰霜似乎又爬上了她的眉梢眼角,她起身走到摆置于正堂靠近门光亮处的绣架旁,拾起了针线。

田柾国嘴唇动了动,又终归于沉默,走入厨房择菜洗菜,又将肉从冰箱里拿出来放置于水槽中解冻。

风雨已过,留下清幽的气息徘徊在这人间。

这个家却任大雨也冲刷不掉的是让人仍感压抑和沉重,每一片砖瓦都似背负在田柾国心上不曾卸下,早熟的他在幼时便懂得他面对这一切不该选择的是如孩童般的嚎啕大哭,而是沉默着担住这个沉甸甸的家。

无论前路是否杂草丛生、荒凉无一繁华,他连视线都不曾动摇过。因为他知道,这个家不会成为唯一可能的退路,它无法再承受任何平庸。

 

当最后一颗棋子落下后,再也没什么余地可选择。

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清瘦老人笑得皱纹深刻,他把指尖的棋子放在桌上,赞许的看着面前这个清朗乖巧的少年。

“布局不骄不躁,能静下心思运筹帷幄,在你这个年纪非常难得。”

田柾国谦逊的朝老人一笑,平静的眼眸里透露出比起面对自己的母亲更多出一点亲昵的生动感。

“我已拼尽全力,可还是只能与您争得平局。”

老人哈哈笑起来,拿起折扇撑开,上面是用墨水勾勒出的一纸山水,静谧宜人。

“你可比南俊棋艺妙得不止一星半点,他下棋偏爱险招,一心求胜,不给自己留后路,以这种激进的性子来处世与下棋都不好。”

田柾国自小就非常崇拜头脑聪慧过人的金南俊,虽然越长大相处时间越少,特别是金家一家被事业有成的金南俊父母接进市里后,但这并不妨碍田柾国与日俱增亦根深蒂固的追崇。

“南俊哥只是乐趣不在此。”

听到旁人这样夸赞自己孙子,老人自是十分高兴的,可一想到他远赴重洋去读什么常青藤名校,连暑假了都忙得不能回来看自己,老人又闷闷不乐的骂道。

“去国外读什么大学,我国文化才是博大精深值得学习的,真是糊涂得不分精华与糟粕。”

人果真是越老越有种固执的孩子气,田柾国不禁莞尔,看着老人气鼓鼓的喝下一口茶后颇为欣慰的看着自己。

“还是你这孩子懂事又能干,能考取我国最好的大学,品行又端正,以后必有大作为。”

老人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田柾国。田柾国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说什么也不收,面对软硬不吃的少年,信封被置于桌上,老人看少年沉默的轮廓叹了一口气。

“那柾国,让我为你算上一卦吧,算是爷爷给你的大学礼物。”

老人早已不帮人算命,一卦千金难求。每次一返乡都有不少人叩门拜访只为老人一卦,可老人说想安度晚年已不说天命为由拒绝了所有人。

老人愿意为自己如此破例,光是这份关爱的心意便让田柾国不好拒绝,只能无奈的笑道。

“爷爷,你知道我不信这些的。”

老人看着他长大,自然是知道他是不信这些的,所以当初才没教他风水八卦之学,也从不强求他去相信。

因为人这一生必定是要相信一些东西,不信一些东西的。

田柾国看老人摆弄了一会儿后,老人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用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正”字,片刻又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反”字。

皱纹深陷得仿若博学与奥妙刻印出的神秘花纹,他吁出一口长气,眼底湖色清明,用苍老却有力的手拍了拍田柾国的肩。

“以卦象所显,境况不算差,你会遇见一个人,只需与他竞争或者避开,但无论怎样以你的命格是不会吃亏的。”

其实田柾国对于老人的叨念并未多过在意,仅当做老人对自己的教导虔诚的接受了,到他拉着行李箱步入偌大的百年老校时只记得老人反复叮嘱的一句——

“切记避开姓名字字兴旺昌盛之人。”

 

2.

田柾国忙于学业和学生会的各种杂事,其余时间全贡献给了兼职,根本无心提防老人所说之人,起初身为班长的他拿到班级名单时也有意留意过名单上各式各样的姓名,其实一般父母起名之时都会给孩子名字中添上寓意美好的字,但浏览了一圈下来,字字都光芒过耀之人,的确是没有的。

富贵和旺财这类名字,如今大概只能在四肢着地的宠物狗身上还能找到点影子了吧。

田柾国笑着摇了摇头,便再未把此事放于心上,有时间做无味的空想,还不如去多找几分兼职赚取下学期的生活费。

田柾国和母亲之间总归是沉默而静谧的。他一个月定时打电话回去报安康,而她更是从未主动打过电话。并不是视而不见与漠不关心,而是她天生如冰的性子使然,这些田柾国都知道。

没有人比她更渴望他成功,包括他自己。

“今年寒假我不回家,我找了两份寒假兼职。”

那边回应他的也只有一声“嗯”,结尾处依旧是那一句淡淡却不容置疑的“好好学习”。

田柾国听那边挂了手机才浮现出一丝苦笑,从小到大,可能听到这四个字的次数比自己的名字次数还多吧。

室友们都回家了,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人感受着北方呼啦啦的寒冬在夜里把窗户敲得作响,他揉了揉眼睛,拿出从图书馆借阅出的专业书籍,却发现夹杂了一本并不是他所挑选的、看起来是当前大热的青春类无聊小说。

明亮的黄色封皮在台灯的光线下晃得他眼睛疼,他叹气的摇摇头,把它放置在一旁,等将专业书籍看完,再一并归还过去。

唇角的死皮翻裂翘起,如同一丛东倒西歪的杂草,粗糙砺人得介怀。田柾国摸索上去一拉扯随死皮的脱落血珠滚出,再伸舌尖一舔自己的血液又融于唾液中,不断敲击着味蕾让他皱了皱眉。

他血液里的冰冷让他皱眉。他放下了他的笔,像是抚顺了自己的心思后,想起明天应该去做家教,便把提前备好的教案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田柾国去图书馆还书时,发现有人一直在看着他。

其实自小他就已经习惯目光和视线,他所收到的目光中,有爱慕的,有仰慕的,有佩服的,有感叹的,也有妒恨的、厌恶的,可唯唯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田柾国侧头看了那人一眼,发现是一个长相格外精致的少年,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两只眼睛很大,鼻梁高挺,头发是深棕色的,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里面是件很简单的白色毛衣,可爱与俊朗很奇妙的融合在了他身上,只是脸色浮着一层病态的苍白。

少年看着田柾国看向自己,也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反而没头没脑的咧开了嘴角朝对方笑,还挥了挥手。

要不是田柾国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还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但他还是礼貌的朝那人点了点头,结果少年似乎错误的得到了某种许可般靠近了他,压低了声音。

“同学,你能当我的模特吗?”

与外表不符的分外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田柾国一愣,摆了摆手拒绝后走出了图书馆。

少年挑了挑眉,一副不服输的样子,他朝管理员阿姨讨好的笑,果然这招百试不爽。

“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管理员阿姨咬了一口校门口贩卖的刚烤好的蔓越莓饼,食物的芳香立马飘散在空气中。她把原本准备关了的电脑窗口打开,调出刚刚的借阅还书人,英气好看的证件照出现在了眼前,管理员多看了几眼才想起要回答。

“名字挺特别的——”

她可能觉得有些干口,抿了一口泡得玫红的果茶。

“叫田柾国,四口田,木正柾,口玉国。”

 

有时他从梦中醒来,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大宅的冰冷与沉默,如蛆附骨般啃食着他的灵魂,饮尽他的热血。

耳边响动着室友的鼾声和发生发出的声响,田柾国却觉得这时世界是最寂静的,寂静得,甚至他会不由自主去回忆自己贫瘠而黯淡的过往。

人言父母是孩子人生画布上的底色,无论后来怎么涂膜覆盖它都还是存于最根本最靠近灵魂的地方。

田柾国母亲怀上他的时候,田柾国的父亲死了。

在小小的镇上一时流言四起,说是这个胎儿不祥,克死了自己的父亲。

母亲原本是湘水河畔一位富家小姐,因念书与父亲相识,家中不同意她与家道早已中落的父亲结婚,她便抛下一切,不惜与家中断绝关系与父亲逃到父亲老家结婚,并在这里扎下了根。

父亲颇有才情,结识了像金家爷爷这样的志同道合之人,但却一直碌碌不得志,在镇上政府里工作以换来微薄的工资,有时还得靠母亲刺绣补贴点家用。

母亲年轻时流产了一次,不知是不是那次伤了身体的底子,直到三十三岁才怀上了田柾国。

她来不及喜,她的丈夫便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长眠于地下,所有人都劝她打掉孩子改嫁,可她不肯,独自一人在那冰冷又沉默的宅子里慢慢熬着,熬到田柾国出生,熬到田柾国读小学,熬到田柾国读中学,熬到现在。

熬出了皱纹,熬掉了光彩。

田柾国这个名字,是金家爷爷来看望刚出生的他时给他取的。

金家爷爷慈爱的摸着他小小的头说,这个孩子的八字太硬,命格过旺,取名柾国吧。

 

后来有人被田柾国抱在怀里,眸中自有星辰旋转闪耀,笑起来却比这浩瀚宇宙更美。

他轻轻附在耳畔低喃,气息那么轻柔,仿若怕惊扰了什么。

他说,我真喜欢你的名字,字字方正,在田字格里你的名字端正又漂亮。

四口田,木正柾,口玉国。

 

3.

如同微波炉叮的一声停止了加热,命运仿佛也设定好了时间让一个人出现在你眼前,再叮的一声结束了你漫长的孤单。

可你不知道他对不对,没人能读懂命运的暗语,你只能匆匆抛出一个硬币,以此来企图窥视未知的正反。

田柾国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劲敌,那个笑起来是可爱的四方嘴的少年。

他无论参加什么比赛,都能见到这个人,总是自说自话的跟他说着“这次我赢了你,你就要当我的模特哦”。

看他又一笔一划的在报名表上写下“金硕珍”三个字,田柾国第一次主动搭话。

“你是文法学院的,为什么要来报名物理知识竞赛?”

不知是不是没能理解到田柾国话里的无奈,少年又咧开了嘴。

“因为我物理好啊!”

一句话堵得田柾国无话可说,转身欲走却被拉住了手臂,田柾国转头看他。

“我开玩笑的——”

他的唇色还是很淡,大眼睛里绽放出的却全是光彩。

“——我参加比赛,是因为有你啊。”

田柾国就这样静静被他拉着,他还在念叨着当模特的那些话,絮絮叨叨的有种可爱的执着。初春的阳光很好,暖暖的洒下一片,甚至有一束投射到了田柾国的心底,让他被这温度滚烫得有些不知所措。

金硕珍真是个很奇妙的人,在他身上田柾国发现了自己所缺失的东西,他的存在仿若就是对自己的莫大吸引,像原本就是一个整体。

像命中注定。

这五个字在田柾国脑海里炸开的一瞬间,田柾国就猛地想起金家爷爷那句——

“切记避开姓名字字兴旺昌盛之人。”

金硕珍,抛去姓看,只是寓意美好的寻常名字,算不上字字兴旺昌盛。

田柾国暗自吁出一口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开始有些信这些东西了。

岂不知在动情涉爱的那一刹那,人像变成了提线木偶,就算旁人无稽之谈也会牵动某一根心弦。

爱本身就是最令人陶醉的迷信,所以古今难逃一人,全部蜂拥而至、前仆后继。

而金硕珍还真不只是有白痴美的人,他居然通过了初赛和复赛,一路进了决赛。

可在决赛那天,金硕珍没来。

主持人握着话筒念了两三次“金硕珍”的名字无果后宣布他弃赛,田柾国作为唯一和他比较熟的,打了个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

田柾国握着第一名的奖杯,还意外得到了常青藤名校来交流的教授的赏识,心里却空落落的,那种空虚惆怅像暴风雨般席卷了他。

他走下领奖台时,又深深回望了一眼,那个聚光灯与目光所聚集的地方。

那里,原本还应该有一个人咧着四方嘴发表获奖感言,然后冲下来缠着自己说“你就当一次我的模特吧”。

 

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的,不止风花雪月。

手指在拨号键上空盘旋却不肯降落的时间里,光芒一点点在天空渲染开,温顺的云推着风走了好远好远,只为把中央留给新生的太阳。

这是刚好金硕珍消失的第三个月第一天的清晨,田柾国听到室友窸窸窣窣起床穿衣的声音,把手机屏幕按黑后放进了口袋,他喝了口漱口杯里冰凉的水,将口齿中含混的牙膏泡沫一并吐了出来。

他看向镜中脸上全是水珠的自己,每次在这种理智还未跟着身体醒过来,灵魂却率先做出反应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人。

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又突然头也不回的消失,随心所欲极了。

自从他去文法学院找过人,却被老师哭笑不得的告知是有金硕珍这个人,但别人读的是研究生,早就公派留学去了。

他看着资料上端正温柔却完全陌生的面容,尴尬的对老师笑了笑。

抱歉了,打扰了。

是不是你也欠我这一句话呢,查无此人、不知姓名的你。

他决定不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用毛巾擦了把脸,迅速的收拾好东西,跟室友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夏天的气息已经传到每个人的鼻尖了,那种什么都开始燃于炙热的阳光下的日子又卷土重来。

田柾国穿着纯色短袖背着黑色的背包,远远的看见一个人站在图书馆门外,靠着柱子很疲倦的样子。

他心猛地一痛,却熟视无睹的准备擦肩而过。

那人看到了他,冲到他面前来试图拦住他,田柾国把面前这个人直视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你好啊,我的模特。”

四方嘴乐呵呵的,田柾国却发现他消瘦了很多,唇色依旧淡淡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更大了。

很快,那双眼睛变黯淡了下去。

“我想,你欠我的是另外六个字。”

田柾国冷漠的眼眸扫过他,然后离他而去。

要说什么呢——

不合时宜的纠缠,抱歉了。

出现在你的人生,打扰了。

抱歉了,打扰了。

他淡淡的笑了,田柾国的手机响了。

 

4.

他从没想过,他那犹如树一般坚韧的母亲,会在病变中匆匆衰亡。

或许一切冥冥中都是有征兆的,在暗淡的灯光下看着针线的眼一点点模糊,全身一点点干枯,躺着都痛到不能入睡的腰肢。

只是她从来不说,她只会留着几丝仅存的气息,等着这世上她唯一会牵挂的人走到她面前,再最后看一眼他的脸。

“柾国,”她努力的忍住死亡给予她的最后的疼痛,一字一顿的对跪在他床前泣不成声的儿子说,“妈妈知道你一直羡慕南俊能出国留学,家里那个老式木柜里有一个盒子,那里面有地契和房契,还有一张存折,以后有机会出国深造,你就去,没有机会,就在城市里买套房,安个家,别再回来了。”

田柾国自小就很少哭,或许是不敢,也许是不会,被其他孩子因为没有爸爸欺负时,因为他倔强的忍住了眼泪,她也没能给出她的拥抱。

渐渐地,他们就这样生疏而尴尬了起来,像都被各自困在这沉默深重的宅子中,沉溺在各自的悲伤中。

天快要完全暗下来时,金南俊的妈妈开车送金家爷爷前来吊唁,她看着跪在灵堂里悲伤又疲惫的田柾国,心疼的帮他理了理衣服,说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找阿姨和爷爷,别一个人扛着。

她帮着去招呼那些镇上前来吊唁的人,忙前忙后,如同她在事业上那样游刃有余。

金家爷爷这才缓缓吊唁完,亲自写了副挽联叫田柾国去贴上。

他这才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孩子在泡茶水,动作因为不熟悉而显得笨笨的,却很真挚。

田柾国贴完挽联后,前来吊唁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见夜已深,便让南俊妈妈带着爷爷先回去休息。

“柾国啊,我这周都会在镇上老宅里,你把你母亲的后事处理好后,来见我一面吧。”

“好的,爷爷。”

金家爷爷又多看了一眼那长相精致的孩子,那孩子发现有人在看他,礼貌的朝爷爷笑了笑。

整个宅子又恢复了沉默。

田柾国结果那人给的茶水,看着那人又回过身忙着收拾整理,夜里逐渐冰冷的手被微烫的茶杯给焐热了不少。

“谢谢你。”

他坚持跟着自己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回到这偏僻的小镇,又没有休息一刻的帮自己忙葬礼。

少年本来淡淡的唇色不知什么缘故稍稍红润了些,他笑得那样明亮又开心。

他倾身抱住了田柾国,言语坚定又有力量。

“当一切不能更糟的时候,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田柾国去见金家爷爷时,把少年也带上了,因为少年听田柾国说金家爷爷算卦很准,就算如今不算了也死活都要跟着去瞧瞧。

金家爷爷见他这么好奇,也对这孩子性格和品行喜欢,便说帮他算一算。

“姓名,生辰。”

“金泰亨,金色的金,安泰的泰,亨通的亨,国历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日,出生时辰是上午十点还是十一点来着……”

金泰亨还在冥思苦想,金家爷爷和田柾国听他的姓名却皆是一怔。

三个字,却字字兴旺昌盛,光芒过盛。

还是金家爷爷率先回过神来,慈祥的笑着说:“泰亨啊,你去客厅等一等,我需要一点时间安静的占卦,柾国,过来给我研墨。”

金泰亨出去后,金家爷爷叹了口气。

“还是遇上了,当初我提醒过你避开他,你怎么就不避开……”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

金家爷爷掐指算了算,脸上哀愁更重,他拍了拍田柾国帮他研墨的手。

“这孩子命格太弱,身体不好,却取了这样一个他承受不住的名字,势必命途多舛。”

 “你若想他此生顺遂些,不能露你锋芒,且要远避不再相见。”

田柾国研墨的手一顿,勉强撑起了一个笑容。

“爷爷,我不信这些。”

金家爷爷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与他一正一反,他八字太弱,根本没办法和你相互竞争,如果你和他长期相处,他必被你的八字压制得越来越虚弱。”

“世上这么多宗教信仰,那么多信徒,就算你们这一代有不少是无宗教者,但这未必就能什么都不相信。”

“只要在这世上有牵挂的人事物,便总是要相信一些东西的。”

田柾国被墨水弄脏了手。

所以互相喜欢却坚决不能在一起,就是这世界给我的信仰吗?

 

当田柾国得到国际竞赛的奖项时,金泰亨又再一次进了医院,田柾国下飞机连行李都没拿便拦了出租车一路飞奔到医院,他站在还亮着红灯的急救室外,终于信了命。

“我是上小学后,身体才越来越差的,别的男孩子又蹦又跳的在操场上玩,我却只能待在教室里写写画画……我高考前不久住进了医院,差点没醒过来。”

“我特别想读大学,我家就住在大学不远的地方,所以经常身体比较好的时候,就拿着我哥的学生证进来晃。”

“我每次手术醒来时,都会感谢上天,让我又活了下来,接着再向上天祈祷,让我活得更久一些。”

田柾国看他透明得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样子,快要抑制不住眼眶里快漫上岸的潮水。

“被折磨成这样,也觉得活着好吗?”

金泰亨又笑着咧开了四方嘴,亲了田柾国一口,鼻尖的痣在田柾国眼前晃。

“那也好啊——”

虽然他穿着病号服虚弱的样子格外没有说服力。

“——至少让我遇见了你。”

他被自己肉麻得咯咯的笑起来,拉住了田柾国的手。

“再说,你还没当我的模特呢!我可要赶快好起来!”

金泰亨被田柾国抱在怀里,眸中自有星辰旋转闪耀,笑起来却比这浩瀚宇宙更美。

他轻轻附在耳畔低喃,气息那么轻柔,仿若怕惊扰了什么。

他说,我真喜欢你的名字,字字方正,在田字格里你的名字端正又漂亮。

四口田,木正柾,口玉国。

可田柾国没和任何人说起过,他一点都不喜欢他的名字。

因为就连小学语文老师都说柾通柩,口困玉,你父母怎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像个命中注定的天孤煞星。

 

00.

金泰亨的遗物在田柾国三十岁那年越过重洋来到了他的手中,那时金南俊正在对他进行每年必定要爆发一次的破口大骂,说他不争气放弃那么多机会,要他赶紧从这破房子搬出去,再不清醒就要烂在这个破地方了。

他抬头流着泪笑着对金南俊说不用放弃了,把金南俊吓得不轻。

后来他就真的改过自新,变回了来美国之前金南俊所认识的那个理性又睿智的田柾国。

他搬进了敞亮的大公寓,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他的画像,金南俊看了说没见过像他这么自恋的人。

不过当金南俊看到一张一个少年倾身抱着田柾国的画像时沉默了,他复杂的看了一眼坐在沙发喝着咖啡看着报纸的田柾国。

连他这个看客都能透过薄薄的一张纸看出如此哀恸的爱,更何况当事人。

除了这些,田柾国的原木大书柜里放着一本非常不合群的书,黄色封皮的中文小说。

里面有一页被折起。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和你刚见面,两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觉得是一个整体。】

【这就是你的反向人。】

【为什么叫反向人呢?】

【你们的运气是共同的整体。两人相加是一百,那么你占五十,那么他也占五十。如果你占九十,那么他就只剩下十。】

【当然,如果他占一百,那么,你就快死亡了。】

那些话,他是靠着墙根以怎样的心情听着的呢,田柾国不敢想。

所以他才用一杯杯洋酒麻醉着自己,却被金南俊拦了下来。

“圣诞节还没狂欢够?”

他正准备将他的酒杯抢回来,金南俊却自己愣愣的放下了酒杯。

“金硕珍?”

田柾国猛地抬起了头,看见一个温柔好看的人那样倔强又骄傲的站在金南俊面前。

却再也不可能是他。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他穿上他的西装外套,喊了代驾把车开回公寓,自己吹着异国的冷风醒醒酒。

十二月三十日这一天,他就算喝得走路都有些打晃了,都还是想他。

想到泪流满面。

 

那页的书缝里还夹着一张小纸条,字迹清晰好看,却被眼泪弄花了一块。

“你的一百分里,永远有我的加油。↖(^ω^)↗”

“所以,当一次我的模特不行吗?(*/ω╲*)”

 

 

*文中引用部分引自张嘉佳《反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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